【大家說】鄧杰：生命的舞蹈

鄧杰

挽著夫人漫步在古運河邊，望著寒風把樹上的葉子一片一片地帶走，知道揚州的冬日來了。

沒有了葉子的樹，是裸露的身子，它，它們，張開手臂，在空中盡情地舞蹈，一場生命的舞蹈。柳、槐、烏桕、銀杏、白楊……整個天空都屬于它們。

仔細端詳，發現這每一款都是那樣的普通而又不普通。普通者，仿佛都是一個個立著的人。胸懷遠大，腳跟堅定，天空是它的舞臺，發展是它的使命。不普通的是，每一棵樹都很有型。有如青春爛漫，有如沉郁的思想者。有的踽踽而行，有的曼舞水袖。有的虎踞龍盤，有的劍指蒼穹?；颡毺?，或群居?；驂汛T，或清瘦?；蛏癫娠w揚，或自矜自持。各種多樣，各美其美。每一棵樹都是唯一，每一個枝頭，每一種姿態都是世界的唯一。

再看，落入你眼簾的，還有那些線條，那黑色的，極富力量感的線條。曾聞，何謂書法，線條也。線條，內心意緒的外化者也?，F在，你眼前的線條疏密相間，虛實有度，如此的變化萬端，宛若天成。那是懷素、張旭，是喪亂帖，是自敘帖。那自由舒展的線條引得整個身體的律動，激情般的，演繹一段生命的壯闊。韻律在無聲中悠游，節奏在靜謐中鏗鏘。

這是一種生命的姿態，把自由當作信念。這是一種生命向往，而又是那樣漫無目的。無論春夏秋冬，總是無限延伸、延伸……

尤其，在這寒冷的日子，更平添了幾分悲壯。

真心喜歡那飄逸的舉止，婉約的情態。喜歡沉著與淡定，或是深情的招展，抑或不屈的陽剛。依靠在樹的身邊，細細地領會滄海桑田的變幻。撫摸那富有質感的肌膚，你已經摸到了春夏秋冬的溫度。盤桓在樹的周圍，你與它一道呼吸，一道翩然起舞。吸天地之精氣，舞人間之風情。

這是一場靈魂之舞，把天空拉成廣闊的背景，你就是天地間的主人。這是一段光陰之舞，把時空化作永恒，仿佛每一個瞬間都已經凝固。你分明感受到一種力，在樹的體內涌動，在不斷生長中壯大。你分明看見了一種慧，在靈魂深處萌芽，在曲折之中露出與生俱來的才華。

叔本華說，真正的才華是靈魂的覺醒、思想的升華和人格的獨立。

此時此刻，你，略有所悟。

你的眼前，仿佛鋪開一幅巨大的宣紙，上面寫著永恒的中國字。

……

鳥兒跳躍在枝頭，不時地扇動翅膀，與之同步起舞。又不時發出悅耳的鳴叫，仿佛為樹之舞熱情伴奏。驀地，鳥兒張開漂亮的羽翼，飛向了遠方，仿佛與樹一道放飛一個遙遠的夢。

把目光收回，讓寒風掠過樹梢。你知道每一個樹洞都有故事，每一片綠葉也承接過陽光雨露，每一道彎曲的枝干都經歷過風雨雷電。也許，在你的眼里這是一幀幀動人的畫，而在它的心里卻埋藏著一個個徹骨的痛。是的，生命是一段情感過程，是歡欣與掙扎的混合，是美好與痛楚的揉弄。生命是這樣煉成的，經過痛而生成美，經歷掙扎方愈加風采。時光悠悠如梭，歲月崢嶸如鐵。只有信念不變，才能永遠守護你生命的真諦。

……

從容地揮揮手，仿佛和另一個活著的自己款款作別。想象著風雪飛舞的日子，你可以再來，和它們一道在寒天里唱詩，在風雪中舞蹈，在堅定與徘徊之間領會那生命的線條，以及由那些線條構成的永恒的漢字……

作者簡介：

揚州大學新聞傳媒學院創院院長，教授。著有散文集《天地不言》等。